冰水 | 水在深夜流动
◎桃花鱼
桃花鱼吃了杏花和梨花
身上长出了野性
它们轻盈,炽烈,滚动
在石溪沟槽
说出柔软的母语
那个夜幕赶路的人
驮着草鞋,失踪在时间对岸
这是死而复生的天象
“我们必须进入混沌”——
桃花鱼在前,流水在后
你要选择占星术吗?
运用星座和命运的解码
在进入混沌之前
交出一支枪,一束玫瑰
2017-4-3
◎茉莉
夜幕下,我与自己小声交谈。
屋子里光线从一侧窗向
另一侧窗。
茉莉是小小的花蕾。小的,针尖的,
湿的,白的。
窗台上掉落的花瓣,黑暗扫荡了她,
黑暗接纳了她。
它不再是一朵花。当她
小的,针尖的,湿的,白的,
我看着她。我找到了交谈对象。
2017-7-26
◎冬日黄昏,在石溪小筑
一只亮黄土蜂停在枯叶上。
土蜂是初冬唯一杀气,乌黑眸子
注视着我们。
风穿过竹林,停靠窗台。
院落寂冷,有发麻的折痕。
红色朝天椒弯曲着头
仿佛有恻隐之心。
此时夕阳移出院墙。
一个新的横截面
红灯笼悬在木门上。生锈的铜环
叠出敏感的暗影。
如果那只土蜂突然飞起,
竹林会不会弄错这素朴的时间?
我们只能借用剩下的虔诚
把自己明亮的部分
赶出院子。
2017-11-11
◎沙溪之夜
夜的水流,白昼的我,一盏宫灯
打开初夏。
树林从远处婉延而至
穿过我的身体。暗淡的屋宇晒着月光。
而廊桥之下,有我虚拟的
隐世的火山。
风吹拂着玫瑰。那些男人和女人
饮醉着美酒。谁谈论起潘多拉之盒?
多么不合时宜。如果有古琴
必能引来仙鹤。
溪水映照星辰,鱼群唱着赞美诗。
芦苇掩饰我的唇:我采集夜的眼
正装填着整个沙溪。
2017-5-17
◎期待
一个爱上橘子的人,怀里
揣着细小的太阳。
袖手可遇的是酸甜,也有苦涩
以及腐朽和颓伤。
橘子的幼年有其内核。
内核在血泊里长成鲜艳的部分,
纹理或者梗子。它拒绝
某类空旷。
如果橘络是隐秘的线索,
那些酸甜和苦涩,
一半是隐喻,另一半
是无际无涯。
你感知的疼痛
正是泪水在无际无涯中燃烧。
在语言挨冻的冬天,那些橘子
从身体里鱼贯而出。
2017-12-3
◎失眠之夜
——我想回到古代
毛笔代替钢笔。绢帛代替纸张
用永和九年代替亲爱的
偶尔竹篮打水。《诗经》里寻找
一个个熟悉的故人
在水之湄,河之洲。他们采葛,采蒿
摽有梅时,他们投我以木桃
我虚设一曲声声慢,虚设
郎骑竹马来。把半夜的耳朵放在昨天
不听闲言碎语
像贞女的荒原遗世独立
2017-3-15
◎梦境
桐花躺在钟盘里。
林荫道睡着红柳树的羽毛。
我隐藏我的真实。如同我醒来
梦境就会消失。
月光从树梢轻轻滑入我的全身。
柳枝摇曳,引来雪。
狭小的房间,裙裾扑上粉墙。
我隐进一面镜子。
当你转身,那些飞舞的光影
便坠落一地。
2017-10-20
◎经络按摩
在一桶装满枪药的水里打坐
肥嫩的双手从身体暗处取出一把用钝的刀
喏!这些虚词。膀胱经,足少阳胆经,堵塞,劳损
——中年狼藉的战场
快暴露所有的残馀了,轻音乐戛然而止
一切走失的陆陆续续爬回身体
像一场白日梦。消隐的欲念压向晦暗的灯光
她把头窝进枕芯,为尘世供养另一个自己
2017-3-17
◎七月的显影
忽略暗夜里的针眼。青筋暴露,
白墙生疼。草裙子说起
自己的方言。两棵枝桠丰茂的柳树,
骨骼律动于迷路的地方。
老酒与麻雀相望。酒盅里装的是
度完的一天,身体剩余的草木,以及
另外一天。酒水轻盈了起来,
叫醒方桌上暗淡下去的
两个姓氏。
或者,他们就此打开季节
小声朗读:“请放下,所有的疲倦,
言辞和出生地。”他们要在流火七月
显影。他们相互打听血的流向。
2017-7-12
◎星空
天空聚集着黑雨滴。咖啡封存陶罐,
在今天。我注视一只醒着的羔羊,
它长出夜晚的犄角。
隐忍。安静的尖锐遏制着虚无。
一抹冰蓝缓缓穿过夏季。
在时间的阴影里,
我是沿着小河行走的萤火。
醒着的绿色,失去故乡的红唇,
流浪的城市,筑起礁石。
我用七十七个字母写下影像。
而此刻,我再一次用虚词堆积鸟鸣,
驱逐体内烟雾一样的薄霜。
玫瑰披上水珠。一束光从河滩流过,
它带着我们命名整个星空。
2017-6-22
◎水在深夜流动
梦有着连绵的烟草味。
夜的水流在天空奔跑。月光缓慢
侵蚀着大地。此刻,秋风沉没之处,
只有鸣虫。
水在深夜卸下重量。这特殊的暗夜,
镜子里分娩出更多无意识的水。
一些攀爬的人,窃窃私语。
他们拎着羽毛,停留于须臾。
在夜的空旷之处,他们或许成为
被梦感化的一滴滴水。
2017-8-28
◎只有秋风是新的
在四维空间,时间有着坚硬的裂缝。
香草亲吻去年的细叶,
蜜蜂或许会遗忘它的记忆。只有秋风
是新的。
秋风的手臂重塑着大地。
一朵云推着另一朵云,
一只蚂蚁举起另一只蚂蚁。
如果我仰头,秋风会吹疼我
身体里的骨头。
我们创制新的玛雅历法。
在溢出的“第四太阳纪”,
秋风是新的。
秋风带着夜晚的嗅觉,
一朵一朵盛开。
年轻的女人抱着婴儿穿过森林,
与河流交谈。
2017-9-7
◎用乌云说出秘密
雨点鼓荡在风中,乌云让出雷声
整个下午我只与一棵树对望
并非远处的你逐渐清晰
并非那根忧伤的枕木背走我的泪水
那棵树,站着我的人形
那棵树纠缠着世俗的秘密
一些不经用的果实,像溃烂的树根
复仇着叛乱的过去
已经不想藏下什么
雪花,松子,或者玫瑰香
那些在废墟里的酒色
那些生锈又镀亮的颓靡
囚住我们。只有虚构的打火机
在蓝色等候区,一闪一闪亮着光
而大雨在雷声中爆出死亡的气味
此时,乌云滚滚
昏睡的山脉,苏醒了过来
2017-5-20
◎棋手
我认识一个蒙面棋手,他行踪不明
喜欢用黑子堆积死亡面具
面对悬案,有时却
举棋不定。
其实是一阵风的事。亦如目睹
闪电击穿黑暗。
那夜,“当湖十局”浮现
额际有人影飘过。
他不会固守定式。他唯一的恐惧就是
灵感之吻。进退之中,提走疼痛。
他代表自己的王国,在读秒中
困住四野八荒。
2017-6-1
◎歌——致杰奎琳·杜普雷
当风暴把海推向我的唇,
火焰从欢乐的秘密中升起,
我想写下献给黑暗的歌——
如细流涌动的音乐
沿着我的呼吸长出触须……
当我们面对,世界会停下来。
马群在大提琴里体验歧途。
枣红色的琴音,能压住疼痛吗?
为你,我一生的病灶,
可堆积在何处?
不止是游荡的群星,断续的灵魂,
会重见我深藏的希望。
无力祷告,我们望到的海鸟
不会全部衔走我们的身影;而记忆里
有祭台,有鸳鸯蝴蝶梦,
也有我们暗藏的宝石。
2017-6-15
◎自画像:冰水
一支水流进空山。
流进大地的废墟。风是唯一方向。
风锁住水流,锁住悬崖。
风,锁住整个冬天。
水是唯一选择吗?
从水中取出更加坚硬的水,
或者让一滴水回到水里,
让一滴水占领重量。
是这样吧。那寒冷的异形,
正在水中掏出锋刃。
她映照整个世界。
幻灭。动荡。波光粼粼。
热闹与安静。为圣徒的挣扎
作出判词。此刻
你许下冬天的宣言:
我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——
2017-6-9
◎岁月
我想挪动方块的文字
象挪动生活的音准
让迅疾的去声 慢慢倾斜
我还想把这笨拙的年华
挪身进屋
在下雪的冬天
听烟火烤一段难以拒绝的经文
我们从茶水中拾捡嫩芽
将它归还给枝头
或者缝补一个感伤的瓷瓶
把它赶回古画
炉火有仁慈的缄默
光,在菜蔬的领地收割冰雪
那在钟盘里赶路的人
依然行色匆匆
只有新鲜的墨汁,从笔套取出
包围房屋的阴影渐渐淡去
2018-1-1
冰水,70后,美术学博士, 居浙江义乌。《品位·浙江诗人》编辑部主任,写作以散文、诗歌、美术评论为主。作品散见于《诗刊》《飞天》《诗歌月刊》《扬子江诗刊》《诗潮》等刊物,著有《一路花开》《“湖州竹派”研究》等。
女诗人往期: